《被光抓走的人》：關于愛情的思辨題

任明

《被光抓走的人》，這部影片的設定吸引了我的好奇心：一道白光突然降臨地球，一部分人憑空消失……據說被光抓走的人都是有真愛的，那么留下的人還有愛情嗎？這個問題之所以有趣，是因為它道出了生命中的一種情境：在生命的某一刻，也許我們都需要面對關于自己、關于自己所擁有之物的價值判斷問題。影片通過各色人物將這一判斷過程展示給我們，導演匠心獨運，誠意十足，情感的各種真相編織在一起，使整部電影極具質感。

武文學和張燕是在生活的柴米油鹽中漸漸消磨了激情的一對中年夫婦，正在上中學的女兒厭倦了他們彼此之間的疏遠與客套，在“白光抓走相愛的人”這一假說面前勇敢地問爸爸：那你不愛我嗎？為什么我們倆沒有一起消失呢？黃渤扮演的武文學尷尬而好笑地回答女兒：我們倆那是親情。初看影片時，我為女兒對父親的情感感動，此刻卻體會到灼熱愛情轉變為親情的勇敢與不易。

在等丈夫胡建民辦理離婚手續的李楠和“小三”何曉芬在發現胡建民突然不見了之后，兩人共同去尋找他消失的真相。層層剝繭，兩人發現了胡建民的感情世界及其失蹤的真相。在這一幕探尋“男人的真愛”的戲劇中，職業女性李楠面對何曉芬的“死纏爛打”，發出“真不知道胡建民看上你哪一點”的感慨。她因胡建民稱贊她“獨立堅強”而將自己活成獨立堅強的女性——“他說喜歡這樣的我，我就漸漸將自己活成這個樣子了”。李楠的這一感慨不知道出了多少女性的心聲。而她最終的覺醒，“我終于可以不再負疚，不用再問我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因為像胡建民這樣的男人誰都愛，也誰都不愛”；掙扎在要被男人認可的陰影中的女性——即使是職業女性——終于看清了愛的真相，這對銀幕前的觀眾來說，無疑具有極大啟示。

偷了家里的戶口本要和男友結婚的富家女，在白光降臨之際發現終日吵架的父母一起消失了，自己和男友反而都留了下來。對眼前的愛情產生了懷疑的她心灰意冷，在爭吵中讓男友去死。男孩跳樓以證明自己的愛情，女孩幡然悔悟，認識到可以為對方去死的愛情不需要上帝審判。這一幕以年輕人的激烈表達了愛情對年輕人的燃燒，其情可感，其危險也是現實存在的。影片將終日吵架的父母設置為“有愛”，將可以為對方付出生命的年輕人設置為“無愛”——依照“白光”的判斷，使得整部電影對“什么是愛情”的追問頗具張力：愛，也許要建立在對生命的基本尊重之上；動輒要死要活的愛情，也許有愛的強度，卻未必是真的愛情。

街頭小混混筷子認為電視臺主持人周浩殺了自己的朋友秦山，他去向警察報案，警察發現真實情況是秦山在白光閃過那一刻消失了，筷子無法接受這一事實……在社科院工作的男人在研究中發現白光帶走的都是相愛的人，“我是真的愛我妻子的，那就是她不愛我了”，他一怒之下掐死了妻子，去警察局自首……這些是沒有勇氣去愛或者去面對愛的真相的人。在美術館工作的趙鵬，白光過后終于和妻子可以坦然面對彼此不再相愛的事實，而這一事實會帶來哪些新的事實，尚未可知……

仍然需要說回武文學和張燕這對夫妻。黃渤演活了一個中年男人的“有賊心沒賊膽”、好面子、在出軌與忠誠間的掙扎、對似是而非卻被大家不加判斷地予以接受的社會輿論的無奈。片尾他對崇拜與愛慕自己的年輕同事小韓的表白，顯示了一位有良知的知識分子對自己的剖析、對他人的坦誠——“我在等你的時候心里感到的是恐慌，這不是愛，是吧？”（大意如此）。如果每個人對愛都有這樣反省與負責任的態度的話，今天的世界也許就不會有那么多愛與不愛的悲劇。

集編劇與導演于一身的董潤年令人驚艷。影片不僅劇情寓意深刻，人物琳瑯滿目，整部影片對“白光閃過”的科幻場景的處理、對日常生活的寫實也都舉重若輕，極具生活實感。武文學一家人吃過晚飯后到街頭遛彎的鏡頭，濃重的夜色與影影綽綽的身影在銀幕上呼之欲出；突然的煤氣爆炸，提醒我們那些被光抓走的人真的是在生活的進程中突然消失了……生活的物質性與靈魂跳脫的張力被這一細節所定格，這在中國導演中極為罕見，非常珍貴。久未在大銀幕上出現的宋春麗貢獻了值得稱道的演技。黃渤也是一如既往地好。同樣好的還有在影片中現身的眾多演員。

《被光抓走的人》在上映5天時的貓眼評分7.7分，豆瓣評分7.1分，分數之低令我吃驚。也許在這個時代——在任何時代，有關愛情的問題都是一道可選題，而非一道必答題，就像在影片開始和中間，導演穿插了在聚光燈前被提問這個問題的眾生相：有人訕笑不知，有人顧左右而言他，有人沉默不語……歸根結底，愛情只是生活中一道需要被回答的問題，而難以是生活本身。